旺火,不仅仅是通往神灵世界的人间烟火气

行走山西

(王清茗)夜未央,庭燎之光。君子至,鸾声将将。

《诗经·小雅》中的这首诗,以周宣王时期为背景,描绘出宫廷中火炬不息,昼夜勤政的景象。

烛无私照,庭燎昭昭,后来逐渐演变为山西、内蒙等地民间除夕夜点燃的旺火。在山西,以朔州怀仁的旺火最为出名。每到正月十五,城内会出现几十座十数米的旺火,离着很远,都能感受到热烈蜂拥而来。

中华民族对火有着天然的崇拜和敬畏。从西侯度人类文明的第一把火开始,以灶为代表的民间火神崇拜就渗透到生活的点滴,思想上不仅不能表现出对火神丝毫不敬,行为上更不能将污秽之物带进厨房,必须给火神一个纯净之所。

火是纯阳之物,代表着一切美好,包括温暖、幸福、团圆、人丁兴旺、万木葱茏、草木恩泽,容不得半点亵渎。中国老百姓要用火在年三十之时至暗时刻中点燃旺火,照亮一年光景。民间讲究,谁家垒得旺火着的旺,代表着谁家的运势高。

年三十早晨雄鸡三遍,人们便开始洒扫庭除,在院子当中远离树木等易燃物的地方,空出一片场地,留做旺火之用。

旺火的形状如浮屠,所以有些地方又称为塔塔火。旺火底座为方型,垒成后顶端为圆形,符合中国天圆地方的哲学思想,天圆是时间的前行,代表着文明前进的方向,地方是根祖所在,是脚下坚实的大地,是江山社稷的厚德载物。因此,点燃旺火的必须是高洁之物,“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”,松柏长青,代表着坚韧的力量,甘于困苦,迎接风霜,却初心不忘。

松枝柏枝富含油性极易点燃。在新旧岁月交替的时刻,一个小小火种便成为燎原之势,透过暗夜映红整个天际,红彤彤的生活从今夜开始了。

一年中,有两次垒旺火的机会。除了除夕,还有上元节,即正月十五前后。明中叶陆深的《浮山遗灶记》就明确记载:"岁上元之夕,无论大小,家家置一炉,当户高五、六尺许,实以杂石,附以石炭,至夜炼之达旦,火焰焰燃,光气上属,天为之赤,至今不废也,是谓之补天。"无论是除夕还是上元,随着时间的推移,垒旺火从简单的形式有了深刻的内涵。

在古代官祭中,与旺火形影相伴的则是傩神。傩神与火德为伍,是一切瘟神的克星。他们从黑暗中走来,尽管外面罩着深沉的暮色,但无论眼角眉梢或是衣服纹理所透露出的都是火的激情和色彩。他们的出现,为火又增加了神秘和威武的成分,瘟神不敢在傩神阳刚的气质面前造次,更不敢在无所不熔的火里现形,远离和逃遁是瘟神的唯一选择。

家祭则相对简单,果盘点心等供品陈列即可,讲究些的人家,会找懂得阴阳的先生从长辈中挑选主祭人上前焚香,呈上核桃、红枣、柿饼、花生和栗子,取其谐音“讨早市生利”,求得家庭红红火火。如果这一年家中有本命年或者逢九年的人,则要等旺火最旺时刻,把红色内衣裤趁火烤热,求得消灾免难。

剩下的时间便交给孩子们围着旺火玩耍。在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”的古代,未成年的孩子们能在晚间走出院门、屋门是很难的,因为过去人们迷信,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不是孩子们的天下,孩子们的阳气还不足以独挡邪祟的入侵。所谓的邪祟,是指一切已知但无力改变或者未知又无法解答的现象。很多孤零零的山村中,面对无边的黑暗,所有人的依靠便是一簇簇炉膛内长燃不息的火种。

年三十不一样。家家都有旺火,孩子们可以自由通行在各家之间,比比谁家的火旺,交换刚刚从旺火中烤得焦黄的馒头,香甜酥脆。但是这些孩子们在出门前被父母长辈反复告诫:不许碰他人家旺火一指,更不能碰坏旺火。旺火是他人家的运气,旁人不带一分,不损一毫。

旺火习俗是怀仁地区乃至朔州、内蒙古中南部地区千余年社火文化实践的总结,是历代匠师们的智慧结晶

传统的规矩和道德,从小即展开教育,根深蒂固地陪伴一生。世界上不仅仅是华人崇尚火,西方世界也对火有着传说。一个叫做普罗米修斯的神祗在祭祀宙斯时盗走了天火,从此西方世界才有了火。而中华文化中,却是燧人氏燧木取火,以枯燥而费力的方式从坚硬的木头中寻找光明和希望。

人力和神力的区别为此后火带给了人类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:勤劳善良与世无争的淳朴天性和强盗的烧杀抢掠。在东方古老而美丽的国度中,孩子们从小便接受着人格最为独立、精神最为自由的教育,明白生活的艰辛和奋斗的欢乐,从汗水中寻找真正的生活意境,包括帝王都得勤勉不懈。韩非子曾说,“尧之王天下也,茅茨不翦,采椽不;粝粢之食,藜之羹;冬日麑裘,夏日葛衣;虽监门之眼养不亏于此矣。禹之王天下也,身执耒函以为民先,股无胈,胫不生毛;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”。

帝王尚且如此,举国之民更无不努力。小小旺火,也显示出这方面日积月累的成效和生活的细节。旺火在燃烧当中,坍塌是绝不允许的。包括架旺火的过程中,塌和倒等不吉利的字眼是不能说出口的,一旦不慎出现倒塌的现象,只能说“谢”字,感恩火神对这个家庭的警示、劝告的敬畏和感激,在一年生活中更加谨慎,更加努力。

其实旺火的倒与不倒真与这家的勤奋、细心、品质有关。百余年前燃煤普遍使用后,旺火的材质由木头转为炭块,其中以燃点较低、油脂较多的煤炭品种最佳,能在燃烧中自然烧结为一体。但这种煤质较少,普通人家又不会专门买来,只好从日常烧火的煤炭中遴选,十选一、百选一,几乎用一年的光阴积攒而来。

民俗中,旺火的堆积一定要比上一年的旺火高一分,这叫步步登高;这一年家中添丁加口,一定要比上一年的旺火高一截,这叫旺气冲天。

既然是旺气,自然不能让它轻易地消失。旺火在燃烧整改晚上后在初一的早晨慢慢熄灭,炙热早已把房前屋后的病毒杀死,傩神的功效还是自然的相生相克无需计较,只是一晚间的光明,便值得现代人去品味和继承,旺火的灵动绝非是城市里的灯火辉煌可以比拟。

旺火是乡村中的日月,路灯不过是城市中的照明工具而已。

失去旺火的春节,年味便消失了一半。

如同柴火做的饭,要的就是淡淡的人间烟火气。(作者原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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